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垂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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垂死

這一戰,從夜色正濃,直打到朝陽初上,依然金鼓連天。

戰況慘烈,薩仁也深谙擒賊擒王之理,死死咬住宋如玥不放,兩人此時俱都血流披面、遍體鱗傷。而放眼望去,西淩這是最後一戰,兵力愈弱,氣勢愈烈,多有人拼著一死,也要將辰軍拖下馬來,同歸於盡之人不可勝數。好一片靈臺,竟如屍山血海一般,無一絲往日的清明肅穆之氣。

但到底辰軍人多勢眾,西淩士兵所剩不過半數,哪怕拼死抵抗,也被漸漸推下石壇。薩仁左右看看,也只好咬牙道:“撤!”

下了石壇,仍是墓園,總比暴露在辰人刀劍之下,無遮無攔的好。

宋如玥當然大喝:“追!”

此處墓園是西淩王族墓所,愈發富麗堂皇,被晨光一照,煜煜生輝。間隔也更為寬闊,薩仁馳馬奔行其間,偶然回頭一看,果真,宋如玥緊緊跟在自己身後:“薩仁!!”旁人馬匹都不及她座駕和絕雲,已被甩在身後。

薩仁驟然收緊韁繩,戰馬嘶鳴人立,被她調轉過頭來。宋如玥也匆忙勒馬:“你非要打光最後一個人才甘心嗎?!”

薩仁道:“你一個人追了這樣遠,不怕麽?”

被她一提,宋如玥才悚然驚醒,想起方才林榮還在自己身後叫嚷著什麽——不免全身一凜,又索性放松了,幹脆苦笑道:“我小心了一天一夜,到底冒進了,還是被你抓住了本性。也罷!”

說罷,她雙手提槍,就要去拿薩仁。這不過是試探雙方體力的第一招,薩仁兵刃短,堪堪架住了她兵器,卻不還擊,只平平淡淡對她解說:“此處,是我母妃安葬之處。”

宋如玥一怔,知道她不會拿此事玩笑,便往側旁看去。最近的一處墓碑,果真是伊勒德王之墓,那麽,薩仁母妃作為他的陪葬,自然也在此處。

她一邊抽槍連刺,一邊問道:“你說這事做什麽?”

薩仁一一招架:“我有沒有對你說過,伊勒德本是我的異母兄,對我母妃覬覦已久。我父王死後,他又強迫我母妃為妃,直到死,還要逼我母妃為他殉葬?”

說話間,她們身後沖殺聲愈近,宋如玥略占上風,槍尖在薩仁身側如銀龍雲游,虎虎生風:“略有耳聞……這與今日之戰何幹?”

天鐵營前鋒已經沖到:“將軍!!”

西淩軍也已拼殺過來:“王上!!”

薩仁似乎正等著他們,偏於此刻驟然反擊,手中刀刃撞出一串火花,終於讓過了宋如玥長槍,欺身逼上:“我始終記得她與我說過,若只能與伊勒德同葬,她甘願一了百了,連屍身也不願留下。”

她的臉龐近在眼前,被雪白刀鋒照得淒厲。宋如玥仿佛潛意識裏有所感應,聲音先於思考:“難道你要毀了這裏?!”

薩仁想笑,卻沒笑出來,只能頂著滿臉的森然:“不錯!”

此時辰國大軍已經追到,餘下的一簇西淩士兵也策馬狂奔而來,試圖聚到薩仁身邊。薩仁運力抽身,驟然拔開了自己和宋如玥之間的距離,只在她眼裏留下了一個逆光的輪廓。她似乎是深深看了宋如玥最後一眼,又似乎沒有,已然振臂高呼:“□□何在!”

宋如玥一掃她身邊兵馬,忽然寒毛倒豎:人數不對!

“有詐!”她立刻轉身沖著林榮等人狂吼:“有詐!後退!!”

話音未落,已見林榮睜大了眼瞪向自己背後。她從未在林榮眼中見過那樣驚恐的神色,卻也來不及回看,繃緊後背全力策馬,經過林榮的時候還一把拽過了他韁繩:“快走啊!!”

背後不知有什麽,她裸露的後頸只察覺了一絲彌漫的熱氣。面前辰軍皆大驚失色,匆忙調馬回撤:“快走——要炸——!”

萬馬奔馳中,宋如玥什麽都不曾聽見,只覺背後一股滾燙的巨力將她猛然一推。她本有內傷,哪禁得住這樣的重擊,登時吐血昏迷,不省人事。

-

再醒來的時候,宋如玥還在馬背上顛簸,周圍已經成了一片火海,不時有墓碑炸裂,碎片飛濺。她怔了一瞬,才回想起狀況:“薩仁呢?!”

此刻在她身側的是莫恒,宋如玥沒聽到他回話,怒道:“答話!”

仍無回話。

宋如玥一慌,卻又看他身手無礙,不像是傷重的樣子,愈發惱怒:“回話!薩仁在何處?!”

莫恒這才回過頭,嘴唇張張合合,卻沒有聲音。宋如玥下意識去摸自己的耳朵,耳朵還在。

但是——她這才發現,身邊安靜如死。

她聽不見莫恒的回話聲了,也聽不見慘叫和哀嚎,聽不見爆炸的巨響,聽不見鐵器撞擊,那清脆而令人膽寒的聲音。

莫恒也罕見地急了:“將軍……殿下!”

後一個口型她認得:“莫慌,不要聲張。”

說著莫慌,她自己也閉眼吸氣,強行定神,不料胸腹劇痛,一口氣沒吸進來,已經嗆咳得眼冒金星。這還沒完,隨著這陣嗆咳,疼痛從胸腹飛快蔓延到全身,她全身都像是被人錘碎過,脫了力,甚至感知不到了——唯有手裏,還緊緊攥著韁繩和銀槍。

她忍痛撐起身子,環顧四望,試圖估計出如今的情況來,眼前卻也模糊發紅,分辨不清。

“先……先聚攏各部,防備西夷趁亂偷襲,撤出歸庭。出去後,尤其要向西淩人宣告,是薩仁炸了此處,不能再給她卷土重來的立足之地……”

她用盡了全力,覺得自己好像是從一團破爛的血肉裏擠出一把振動的喉嚨,囑咐給莫恒。所幸,這一邊大局已定,不用交代太多。

莫恒知道她擔心,連連點頭,大聲傳令下去。

宋如玥稍安了心,倦怠襲腦,便連喘氣也喘不動了。她呼哧了半天,覺得這一場恐怕是自己生死之劫,便道:“如果我死在這裏……你們,就去找皇兄吧。我答應過皇兄們,要歸還一件貴重東西,本來以為,好歹能再見一面……”

莫恒劈開一塊砸來的墓碑,含淚大罵:“將軍在說什麽胡話!”

宋如玥聽不見,自顧自道:“子信……子信啊……”

旁人都好說,唯獨辰靜雙,她實在不知該拿他怎麽辦。

若自己死了,她不舍得他孤獨終老。本想說些故作賢惠寬容的場面話,鼓勵他再尋良人,卻酸澀得不行,覺得陪在他身邊的人左思右想都只該長著自己的臉,因此無論如何也說不出,只好裝作這兩個字能鎮痛一樣,翻來覆去,帶著哭腔念叨。

莫恒不敢聽,仍領人護著她往外沖。宋如玥已經開始咯血,聲息也微弱了。但不要緊,他安慰自己,或許只是體力消耗所致……

還有方才剛剛爆炸的時候,沖在最前面的都是天鐵營,折損幾成,他都不敢去想……

撤離歸庭,原本短短一段路,誰知竟這樣長!

忽然,後側有人尖叫:“莫統領!”

他一回頭,正見一把尖刀朝宋如玥刺去!

這還了得,他一劍抽過去:“何人!”

原本在火場中的都是辰軍,故而只需小心四面八方炸裂的火和巨大石塊即可。這行兇者竟是個黑塔般的武人,見一擊不得手,直接來斬莫恒雙肘!

若薩仁見了,定能認出此人。可莫恒沒見過這人物,也從沒見過如此之快的刀,一時失了手,看著,好像自己把雙肘送到了那人刀下一般,再要回撤,竟來不及了!

他緊閉雙眼,只得舍了兩條胳膊,卻拼著撲到宋如玥背後,要為她擋刀。

誰知,料想中的劇痛沒有來,反倒一聲刺耳的撞擊,險些震聾了他。

他一點點睜開一只眼睛,才見是宋如玥不知什麽時候反手擡槍,與那人交了一鋒,錯開了刀刃。

她方才,原來一邊喃喃著兒女情長,一邊也不甘心,割了韁繩,把槍綁死在了自己手上。雖然力氣不足以攔住那刀,到底保住了莫恒雙手。

武人瞥了她一眼,頗為意外:“哦?有點意思。”

連他也沒註意到宋如玥綁槍的小動作。

宋如玥聽不見他在說什麽,西淩語更沒好到能讀唇語的地步。她被四面八方崩來的碎石塊崩得全身劇痛,正全心全意忍著,沒理此人說了什麽,只將牙咬出了腥味,直起身,拽緊了韁繩。

尋常馬匹畏火,絕雲卻通主人心意,在劈啪爆裂聲中,聽話地轉過身。莫恒忙搶到她身前,持劍對那人道:“在火場中暗殺,何其卑鄙!”

武人道:“我一介平民,國破家亡之仇,非如此不能報。”

說罷,豎刀下劈!

莫恒忙橫劍攔刀,那刀上卻似有萬鈞之勢,一刀就將他劍崩出了豁口。才一交手,莫恒就知此人武藝甚高,自己恐要不得善終,忙道:“帶著將軍快走!”

分明是熱浪襲面,他卻冷汗如流。

不料,正膽寒,一支槍尖當當正正地停在了自己面前那尖刀刀身上。莫恒連害怕都忘了,回頭一看,還真是宋如玥!

他氣炸了:“屬下在這舍生忘死是為了什麽,將軍不知道嗎!”

宋如玥見他火冒三丈,竟然笑了,氣若游絲道:“你平日裏……不聲不響,表情都寡淡,我今天……倒開了眼界。來,多罵兩聲,趁著我聽不見,不治你……罪。”

……娘欸,這聲兒都快斷氣了,前又有尖刀,還在這混蛋!

莫恒自己都不知道哪來的力氣,陡然崩開了眼前刀:“叫你們把將軍帶走都聾了嗎?!”

武人不依不饒,尖刀虎虎生風:“留下!”

宋如玥身邊都是天鐵營舊人,默契無比,同時架出兵器,勉強擋下了這一擊。莫恒得了空隙,仗著自己纖長靈巧,一揚劍鋒,自下而上攻去。武人伸指一彈,就將他鋒刃彈偏,震鳴不已。他劈手去捉莫恒持劍的手腕,正要握到,忽然又一支槍尖刺來!

再銅皮鐵骨的人,也禁不住這樣一握,武人猛地抽回手。這一切發生得極快,到了此時,刀刃上的震顫才傳回他掌心。

那槍尖,又是宋如玥伸出去的。

武人被她攔了兩次,雖未浮躁,眼睛卻瞇了起來,危險地看向宋如玥。

宋如玥還是那病歪歪的樣子,手上沒力氣,揮出去的招式優雅如同寫意,卻震顫不止。

莫恒:“!”

越是交手,他越是心驚。此人武功之高,絕對是自己平生僅見——他再度挺身攔在宋如玥身前:“帶將軍走!”

“你下去!”誰知宋如玥把他往後一帶:“沒有跑的道理!這人鐵了心殺我……你這辦法,不過是一個個送死!”

她一只眼睛已經充了血,又狼狽又猙獰。一點聲音也聽不見,說的話倒有道理。那武人讚道:“你看看你們將軍,我就給她個痛快!”

說著,再次揮刀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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